爱是相互成就,用一生守护彼此的“围城”

来源:澎湃新闻 发布:2019年12月20日 作者: 人气:83473

“这类的梦我又做过多次,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。往往是我们两人从一个地方出来,他一晃眼不见了。我到处问询,无人理我。我或是来回寻找,走入一连串的死胡同,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,等那末一班车,车也总不来。梦中凄凄惶惶,好像只要能找到他,就能一同回家。”

——杨绛

杨绛与钱锺书

“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”

梦里的幸福太过短暂,梦外的现实却如此漫长。岁月带走了太多,留下的却太少。杨绛只有在回忆和梦境里,才能再次品味一家人团聚的幸福。她经常在深夜梦到钱锺书和钱瑗,醒来却孤身一人。三分冷清,两分孤单,剩下的是无边的思念。

钱锺书尚未离世时,杨绛也做梦。

有一次,她在梦里梦到和钱锺书一同散步,两人说说笑笑,欣赏着周围的风景。一转眼,钱锺书不见了,夕阳即将落到山后,风景从明媚变得昏暗。苍茫的暮霭中,杨绛四处寻找,大声呼喊,却没有丝毫回应。那些呼喊好像都被无边的暮霭吞没了。

天渐渐黑下来,杨绛仍孤身一人,蹒跚在小道上,寻觅着回家的路。再一转身,她突然惊醒,原来那只是一场梦,钱锺书正躺在她身边酣睡呢。

那时,钱锺书安慰杨绛:“这是老人的梦,我也常做。”

自那以后,杨绛常常做类似的梦,梦里她总是在寻找,一个人凄凄凉凉的,奚惆怅而独悲。

在女儿和丈夫相继去世后,她以“万里长梦”为引,以女儿在病床上创作的文章和画作为源头,加以扩展,写成了后来感动无数人的《我们仨》。在书中,杨绛以一个虚幻之梦为开头,充满温情地回忆了一家三口往日的幸福与美好。

比如,某日晚饭后,钱锺书和女儿在房间里玩闹,钱锺书竟然告状:“娘,娘,阿圆欺我!”杨绛对钱锺书无微不至的照顾弥补了他从小缺失的母爱,他特别依赖杨绛,有时就随口乱称。

转眼,滑稽的情景出现在了钱瑗的房间里。她小床的枕头上叠着高高的一摞辞典,好像随时可能倒塌。这还不够,钱锺书竟然又加了个小凳子上去。凳子倒立着,上面放着一双布满尘土的皮鞋。

一只鞋里塞着个笔筒,笔筒里放满了笔;另一只鞋里竟然塞着一个扫床的扫帚把儿。钱瑗的书包斜放着,旁边散落着一堆书。

这自然是钱锺书的恶作剧,却被女儿当场抓获了,他只好告状求饶。

随后响起三人的笑声,响亮而欢快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不止。钱锺书的童心未泯,钱瑗的调皮活泼,杨绛的细心包容,共同构成了这个令人羡慕的三口之家。

突然,电话“丁零零”地响起,笑声戛然而止,所有的欢乐也就此中断。

杨绛写道,电话是找钱锺书开会的,钱锺书应命前去了。之后,杨绛和女儿前去寻找,却一直行走在古驿道上,一步一蹒跚。

烟雨迷蒙中,她们看不清前路,只好摸索着往前走。走着走着,她们终于看到一叶小舟停泊在岸边,船艄上有号码311,正是钱锺书的号码。

待到走近,她们才发现,船很干净,船上有床单、枕头,都是雪白的,像是在医院里。钱锺书正侧身躺着,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。一家人总算团聚了,杨绛想把钱锺书带下船,却怎么也拖不动。

梦,越来越沉重。渐渐地,女儿也不见了,只剩杨绛一个人行走在古驿道上,脚踩在落叶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。一家三口偶尔的相聚,变得越来越难。

杨绛在古驿道上看遍春夏秋冬,一步步地走过了四个季节。

走着走着,她失去了爱女。她说自己的心上长出了几个血泡,那是一只只饱含热泪的眼睛。心中的痛苦无法自抑,那是滴血的痛。继续走着,杨绛还能前去探望钱锺书。可是,时间越久,她越害怕离别的那天会突然到来。

如果道别被拉长,那痛苦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呢?杨绛越来越害怕两人从此再也不能相见。

可是,那一天还是来临了。钱锺书离去了,他乘坐的小船像一道光一样冲入了茫茫云海,连同他的身影,一点点地变小,直至不见。

杨绛心痛到无以复加,世间没有哪个丹青高手可以将伤心一点点地画出来。她就那样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楚。

杨绛心想,她宁愿自己变成一块望夫石,守望着爱人离去的方向。但她只是像一片枯黄的落叶,在狂风的怒号下,被吹落在乱石中。她再次回到古驿道上,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脚印,每一步都是难以割舍的离情。

忽而又是一阵大旋风,杨绛被吹到了三里河的家中。她从梦中惊醒,才恍然了悟,她又做了一个长梦。梦醒人散,她还是孤身一人。

月有盈亏,花有开落,人生就是这样,欢乐和痛苦交替循环。

三里河的家中,孤单的杨绛拖着老病的身体,守望着过去,清扫着现场。她说,她只是一个老人,正在寻觅归途,快要回家了,快要回到那个有丈夫和女儿的家了。

窗外的季节,依旧轮换着登场。可是,无论怎样回首,无论再做多少个梦,那些亲爱的人都不会再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。

家中原本的两张书桌,一张空了下来,再也看不到那个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钱锺书了。

本文节选自《世间始终你好:杨绛与钱锺书》